第3758章 无衣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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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阙关城头，张烈大口喘息着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。
nbsp他的双臂早已麻木，只是凭着多年沙场养成的本能挥舞着战刀。
nbsp甲胄上的血迹层层叠叠，早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。
nbsp外层的盔甲几乎都破烂了，摇摇晃晃的悬挂着，晃荡着，就像是这些年来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流言蜚语。
nbsp一名曹军嚎叫着扑来，张烈侧身闪避，战刀顺势抹过对方脖颈。
nbsp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张烈的脸上，他却连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nbsp当然，也懒得擦。
nbsp下一刻还会有新的血肉喷溅出来……
nbsp校尉！东面出现缺口！亲兵的喊声嘶哑。
nbsp张烈踉跄着转身，看见数名曹军已经攀上垛口。
nbsp他暴喝一声，再次挤压出身躯的潜力，向那个垛口冲去，战刀劈砍之下，两名曹军应声倒地。
nbsp第三名曹军的长矛刺来，擦着他的肋下划过，甲片迸裂，划出一道血痕。
nbsp剧痛让张烈瞬间清醒了几分。
nbsp他反手一刀斩断矛杆，顺势前冲，将那名曹军撞下城墙。
nbsp听着下方传来的惨叫声，张烈踉跄了一下，撑在垛口上，剧烈地喘息着。
nbsp就在这短暂的间隙，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张烈的心头。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并北那个小县城的土墙，比伊阙关矮小得多。
nbsp那年他刚当上县尉，手下只有几十个老弱残兵。
nbsp士族子弟骑马经过，看着他们修补城墙，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。
nbsp他们是去大漠行猎的。
nbsp鲜衣怒马。
nbsp穿着的一件衣袍都够张烈他们买一个月的粮草……
nbsp张县尉，你这墙修得，怕是连只豕都拦不住吧？
nbsp士族子弟似乎觉得自己讲得很中肯，很实在，很有趣，哈哈笑着，指指点点。
nbsp张烈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憨厚地笑笑，继续和兵卒一起搬石头。
nbsp那些士族子弟永远不会明白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句玩笑的话，对张烈这样的人来说，却是日日夜夜压在心头的大山。
nbsp他们嘿嘿笑着，指手画脚，表示自己都是直性子，直肠子，有话都是直说……
nbsp张县尉，我等都是就事论事，莫怪莫怪！包涵包涵！
nbsp就是就是，嘿嘿哈哈！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战鼓声将张烈拉回现实。
nbsp又一批曹军涌上城头。
nbsp张烈举刀迎敌，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。
nbsp一个年轻的曹军士兵挺矛刺来，动作生疏，眼神里满是恐惧。
nbsp张烈轻易格开长矛，刀背击打在对方头盔上，少年应声倒地。
nbsp若是平日，张烈或许会留他一命，但此刻，你死我活……
nbsp张烈心中叹息，倒转刀身，将刀口扎进了那曹军少年的喉咙。
nbsp曹军少年抓住张烈的战刀，眼珠瞪大，咯咯有声，似乎是想要说一些什么……
nbsp张烈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。
nbsp那是在并北，三个匈奴人闯入村庄。
nbsp只有三个！
nbsp但是他们先跑了……
nbsp张烈当时只是个普通士卒，握着长枪的手抖得厉害。
nbsp最后他杀了一名，赶跑了另外两名匈奴，不是因为武艺高超，而是因为他不怕死。
nbsp莽夫而已。
nbsp唯有血勇。
nbsp事后，并没有人夸赞他，而是这样评价他，全凭运气。
nbsp依旧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，你有本事，怎么不救下那个村庄？不都杀了那些匈奴？就杀了一人，你骄傲什么？你是什么精锐？
nbsp是啊，他就是个莽夫。
nbsp是啊，他不是什么精锐。
nbsp他不会吟诗作赋，不懂兵法韬略。
nbsp在投奔骠骑将军之初，连军令都看不太明白。
nbsp但他想学。
nbsp他们还在指指点点。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城中如何？
nbsp张烈在战斗间隙抽空问道。
nbsp伤员都已经撤了！新补充而来的一名老卒回答，现在走的是民夫！
nbsp好！再坚持一阵！张烈给周边的兵卒鼓劲。
nbsp校尉！张烈正准备走，老卒却从身上掏出一个酒葫芦，拉住了张烈，喝一口！我请你！
nbsp……张烈看了一眼，忽然笑起来，好！
nbsp他接过了酒葫芦，灌了一口。
nbsp军中严禁饮酒，老卒身上藏酒，明显是犯禁了，但是现在么……
nbsp劣酒划过喉咙，干涸撕裂的喉咙似乎在这一刻复苏过来，千方百计的发出痛楚的呻吟，试图让张烈明白需要歇息，需要放松，需要……
nbsp好酒！张烈将酒葫芦递给老卒，然后便是向前而行。
nbsp烈酒和血水混合而下，在胸腹内灼烧。
nbsp他想起来了……
nbsp夜幕降临后的军营里，别人休息喝酒，他捏着树枝在地上划拉。
nbsp一个字一个字地认，一句话一句话地读。
nbsp被巡营的士族子弟看见，那人惊讶地问：张县尉这是做甚？
nbsp他当时红了脸，支吾着说：练、练字。
nbsp后来那士族子弟也成了他的朋友，但是私下却是和他这样说，何必如此辛苦？打仗靠的是勇武，识得几个字便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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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士族子弟认为他是在替张烈考虑，觉得张烈投入练字的功夫，实在是事倍功半，很是不智。
nbsp张烈没解释。
nbsp他怎么去解释，当年那些士族子弟嘲笑他字如狗爬时，他心中的羞愤？
nbsp他又怎么去解释他多想也能像那些人一样，谈笑间引经据典，而不是只能讷讷地站在一旁？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校尉！西塔失守！
nbsp又一个噩耗传来。
nbsp张烈咬牙冲向西面的方塔，身边亲兵已不足十人。
nbsp每跑一步，都觉得双腿灌铅般沉重。
nbsp甲胄破裂处，鲜血混着汗水往下淌。
nbsp西墙处，曹军已占据一段城墙，正与守军厮杀。
nbsp张烈怒吼着加入战团，战刀挥砍，竟一时将曹军逼退数步。
nbsp就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，他又想起讲武堂的日子。
nbsp那是他第一次与士族子弟同堂学习。
nbsp教官讲解兵法，有次他终于鼓起勇气发言，结结巴巴地说完自己的见解，堂内一片寂静，然后有人嗤笑出声。
nbsp课后，他听见两个士族子弟闲聊。
nbsp与这等粗人同堂，真是辱没斯文。
nbsp可不是么？字写得歪歪扭扭，兵法学得一知半解，还敢大言不惭。
nbsp那天他在校场练刀到深夜，每一刀都带着愤懑和不甘。
nbsp为什么？
nbsp为什么他们生来就能读书识字，而他连认个字都要付出百倍努力？
nbsp为什么他稍有差错就被嘲笑奚落，而那些士族子弟即便纸上谈兵也是理所应当？
nbsp为什么他努力到了讲武堂，依旧还有人在指指点点，表示讲武堂要是来得都是如张烈这般废物，那岂不是误了骠骑大事？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一支流矢呼啸而来，破了张烈的脸颊，鲜血顺着下颌滴落。
nbsp校尉！！
nbsp亲兵惊呼。
nbsp张烈用手背抹了一下，示意无妨。
nbsp一点皮肉伤，比起心头的创伤，能算什么？
nbsp曹军的攻势愈发猛烈。
nbsp张烈知道，关墙失守只是时间问题。
nbsp杜畿的命令是次第撤离，但他必须为撤退争取时间。
nbsp张烈则继续在城头奔走，哪里危急就去哪里。
nbsp他的脚步越来越慢，呼吸越来越重，但目光依然坚定。
nbsp又一个记忆浮现。
nbsp那是他刚升任校尉时，奉命护送一批文吏。
nbsp途中遭遇小股敌军，他率部击退敌人，保得文吏安全。
nbsp事后庆功宴上，却听见那些文吏在隔壁帐中议论，那张校尉除了拼命还会什么？今日若是换个懂兵法的，何至于折损这些弟兄？
nbsp武夫便是武夫，勇则勇矣，无谋啊。
nbsp他当时握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，最终却什么也没说。
nbsp说什么呢？
nbsp说他为了制定行军路线，彻夜研究地图？
nbsp说他在遭遇战中选择的地形已经是最优解？
nbsp说他身先士卒冲击敌阵，亲手斩下了敌军甲士首级？
nbsp那些人不会懂的，他们只会坐在安全的帐篷里，指指点点。
nbsp……
nbsp……
nbsp校尉！曹军上来了！亲兵的喊声带着绝望。
nbsp张烈回过神来，看见大批曹军已从多处攀上城头。
nbsp守军节节败退，伤亡惨重。
nbsp是时候了。
nbsp传令！撤下关墙！
nbsp张烈高喊，按计划撤退！
nbsp他看着士兵们开始有序后撤，自己却站在原地未动。
nbsp几名亲兵想来拉他，被他挥手推开。
nbsp我断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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